這個月初,看著那疊從9月1日為底開始堆疊到最上層10月31日的報紙塔,嘆了一口之後還是決定要好好整理一下,於是從最上層的10月31開始把副刊拉出來,把剩下的部分放在另外一堆準備回收。一天一份的報紙,總共兩個月的份量整理起來也不輕鬆,有時候副刊又會被拿到樓上或者包在隔日的報紙哩,找起來著實費的一番功夫,花了不少時間總算整理到最下層的9月1日和2日,但是這兩天的報紙居然完全沒打開過!只思考了一下就想起來,9月1日阿齡出了一點小車禍,那天匆匆忙忙趕到醫院沒來的及看,9月2日則是我前一晚留在醫院照顧她,回家也累得想倒頭大睡,報紙才會連續兩天都維持完好如初的狀態了。

想起這件事情還是覺得感觸很深。

一號那天剛好是禮拜六,阿齡8月31打工終於結束,就決定和豪哥去約會,他們中午才出門去吃中餐,那時候還是夏天,當天外面的溫度很熱,和今天這種冷冷又濕的天氣完全不同,讓今天的我有點難想像那天的事情為什麼會發生。

我和阿母在家裡吃中餐的時候,突然家裡的電話響了,我接起來,是恩豪打來的,他好像有點失神的說:「張0…不,順ㄘˊ……」我以為他在開玩笑,就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但是他繼續恍神的說:「張0…我們出了車禍現在在醫院…」聽到醫院這兩個字才知道這通電話一點都不好笑,我剛剛居然還笑了!!也趕緊問他怎麼了,他就說:「張0跟我嘔氣,不吃飯,就從機車上摔下來,現在在急診室,還不知道怎樣了,現在在南門醫院。」一時間我還沒辦法接收這麼多訊息,也想不出不吃飯和摔車之間有什麼緊密的連結,看到阿母聽到我覆述電話裡的內容後聳起耳朵、皺起眉頭的樣子,就把電話給阿母,阿母掛下電話以後,整個人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嘴裡不斷重複一句話:「我真的要給張0氣死了,身體這樣還好好不吃飯,這麼愛嘔氣!」也一邊走上樓換衣服,不過嘴巴上的數落仍是沒有停下來,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狀態,我不解她為什麼還有心情換衣服,我以為放下那通電話,就要趕快出門了,她居然還有換衣服的心情?並且不忘叫我把桌上才動了幾口的飯菜收拾一下,不過我看了她以瘋狂狀態上樓換衣服又遲遲不下來,我還是決定把剩下的飯菜吞下去,在我收拾桌上飯菜的期間,二樓的地板被阿母慌亂的腳步踏的發出空龍空龍的聲音,待在正下方的我,甚至可以推測出她現在在我頭頂上的哪個方位。我已經迫不及待的要趕出門,她卻上樓弄了十幾分鐘才下樓,還一直處於暴風的狀態,嘴巴答答答的唸個不停,我就趕忙跟她說:「你不要再罵她了!你又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還一直罵,人都受傷了你罵有什麼用,當務之急要趕快去醫院才對!」她這才稍稍緩下嘴邊的責罵。於是我們趕緊騎著機車出門,一路上可以看出阿母慌亂的心情,停紅燈的時候一付迫不及待要催油門的樣子,我怕她繼續這樣高漲的情緒,可能連我們都要發生事故,就跟她說:「你是覺得救護車順便把我們送到醫院會比較快是嗎?」她聽懂我的意思後,這才比較冷靜一點,也問我要不要通知我爸,我就趁著紅燈傳簡訊給老張。

接下來的路上我都在預想著阿齡到底傷到哪了,如果傷到手怎麼辦,她從小就學畫畫,以後不能畫畫怎麼辦?如果傷到臉,縫了一條蜈蚣疤,恩豪以後不喜歡她怎麼辦?或者癱瘓,以後都要躺在床上怎麼辦?她還有很多夢想,想去國外讀設計,如果不能走路,那些夢想該誰來完成?設想完許多狀況之後,我就決定不管她傷到哪裡,我都要照顧她。腦中一邊想著這些讓人有點擔心又難過的事情,也一邊忍著不要哭,因為我妹她們都認為我應該是最堅強的,如果我哭就代表事情很嚴重,這樣她也會害怕,所以我絕對不能流下眼淚。

趕到了南門急診室後,看到恩豪和他的爸媽都等在外面,恩豪哭的眼睛鼻子紅紅,恩媽更是一直流淚、流鼻涕,我們問他們到底傷勢如何,他們說現在醫生在處理,不能進去。我們五個人就焦急地在外面等著,看著恩豪和恩媽哭成那樣,也在想我和阿母都沒哭,這樣是不是太無情了?可又轉念:還不知道傷的如何就哭也太矯情了,就決定繼續耐心等待著。等了好一會兒,護士拿著一個透明封口袋從急診室的綠色布幕走出來,我們如禿鷹般緊緊盯著那位護士小姐的一舉一動,只見她對著打病歷的護士說:「牙齒碎了好幾顆。」看見透明小袋著那幾顆白白的小東西,我突然恨起了那幾顆牙齒,怎麼會就這樣離開了他們的主人?也怪阿齡怎麼沒有保護好陪著她吃盡美食的同伴。阿母看到的表情也更顯擔憂,等待的時間也度秒如年。過了不知多久,綠色布幕終於被拉開,我們趕緊湊上前去,只看見阿齡躺在床上,下巴被白色的紗布蓋住,她的眼睛也閉著,眼睛掃視一下她身體的其他地方,看到長褲的膝蓋處被磨破、手臂上有多處擦傷、放在一旁的橘色針織外套也被拉破了。醫生說下巴縫了六針,牙齒有幾顆崩掉、碎片插進牙齦,她的嘴巴現在應該很痛,他們已經聯絡今天本來沒有門診的牙醫來醫院一趟了。等了許久終於看到她的臉,懸著的擔憂也終於放下了。後來護士小姐說要我們推著病床,去樓上照X光、核磁共振等等檢查,看有沒有內傷或者腦震盪、出血。

我推著病床頭的地方率先進去電梯裡面,這時候阿齡的眼睛才睜開,她看著我鐵青的臉後,用微弱的聲音說:「你幹嘛?很生氣歐。」我沒有說話,但她不知道這表情雖然確實是有點生氣,生氣她讓自己的牙齒摔斷了,卻也是為了忍住眼淚才會顯得這麼難看。看著她外觀好好的樣子,突然感到無比的感激,如果她怎麼了,我該怎麼辦?這個問題我問了自己無數次。上一次這麼擔心是阿庭三年前的暑假跟我去游泳,結果因為泡太久熱池,在更衣間昏倒後,我陪著她在救護車上,看著她休克的樣子,身體癱軟無力,嘴邊不斷說很累,眼睛也一直想閉上,呼吸失去節奏,安靜的救護車上,只聽到脈搏的滴滴聲越來越急促,那時候的我不斷拍打她的臉要她清醒一點,也在心裡不斷問自己「該怎麼辦?」儘管平常偶爾有小吵小鬧,也曾吵到希望對方趕快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或者落狠話說要趕快回學校這樣就可以不用見到對方了,但是在這種時候,突然感受到沒了對方,自己該怎麼辦的不知所措。我們從出生就生活在一起,到了現在至少都有二十年了,失去一個陪伴了二十年的夥伴,生活要怎麼過下去才不會崩塌,在不斷自問的同時,腦中也閃過一個影像--乎拎倒(荷蘭豆),我覺得我們就像荷蘭豆裡面的一顆小豆子,一起長大、也應該一起被吃掉,怎麼能夠有一顆突然萎縮就自己走了?剩下來的豆子該怎麼活下去呢?

推著阿齡到處做檢查的同時,阿母又開始如機關槍一般,不管阿齡病人的身分,就開始一直數落著阿齡的不是,所以我在擔心的同時,對一個處於暴風狀態的阿母感覺到煩悶,阿齡也很煩就說她嘴巴很痛,沒辦法反駁叫阿母不要繼續念了,恩豪也答腔說阿姨不要講了。阿母這才停下她的機關槍。等到我們做完第一套X光檢查回來一樓急診室後,才看到老張姍姍來遲,一臉無關緊要的詢問狀況,我看他一付「應該不會傷的多嚴重」的態度,就忍不住挖苦他:「人家的爸媽比我和媽媽還早到醫院,你身為她老爸,怎麼最晚到?」他卻笑嘻嘻的回說:「剛剛有客人。」打從知道上次阿齡開刀,他卻在當天飛到越南看他感冒的兒子之後,就忍不住對他這種無所謂的態度感到寒心。

後來我們不斷推著阿齡到各個樓層做了全身性的檢查後,回又到急診室,我瞥見老張站坐皆不是的狀態,就知道他已經想離開了,只是礙於恩爸恩媽都還在陪著他女兒的現實,才按耐下來。我就偷偷跟阿母說得趕緊回家拿阿齡的換洗衣物還有我要準備晚上陪在醫院的必需品,不然老張等下說要回去,讓恩爸恩媽照看,阿齡的家人卻一個也不在實在說不過去。

等我們準備好東西再回到醫院,阿齡已經去三樓牙科處理碎裂、插到牙齦的牙齒。牙醫不斷檢查口內狀況,還有X光片,判斷哪幾顆牙齒需要最先處理,或者那些牙齒已經沒用了,大致看了之後,牙醫說有兩顆可以用補的,另外五顆有的剩下四分之一、三分之一、二分之一,有的只剩下外圍一圈,這種都只能做根管治療再裝牙套了。後來還說為什麼牙齒會崩掉,是因為阿齡摔下機車的時候是下巴著地,下顎被很用力地往上壓,才會造成後面的臼齒碎裂得這麼多顆,下顎骨和上顎之間的骨頭也有點小碎裂,她嘴巴也因此張不開,大概只剩下兩指高的幅度。

到了晚上剩下我和她在醫院的時候,我才問她到底為什麼會從機車上摔下來,在這之前怕阿母又開始碎念只得忍住不問。她說中午恩豪來家裡載她的時候,順便拿了黑麥汁要給她喝,但是他們已經準備要出門了,如果當下打開黑麥汁,就必須要馬上喝完,不然騎機車要怎麼拿著黑麥汁,可是恩豪就說沒關係,他可以拿著,阿齡就不肯,這時候阿母也在旁邊答腔說:「要是我現在就會馬上喝掉。」他們倆個在旁一搭一唱要阿齡現在喝掉,她被他們吵到煩了,就開喝了幾口,之後就不想喝了,這時候果然如她所說,黑麥汁要怎麼帶出門?就只好冰在家裡的冰箱裏面。當時她就覺得他們兩個為什麼不聽她的話,一直要讓她做已經預料到會發生的麻煩事情,所以她那時候開始心裡就非常不痛快了。後來他們出門後,到處找了很多家小吃店人都客滿,恩豪就提議要去吃鴨肉麵,可是阿齡覺得每次都吃鴨肉麵,就不太願意,可是又只有鴨肉麵還有一個在冷氣口的位置。他們做定位之後,她由於還在生氣,氣到吃不下飯,對面的冷氣又一直對著她狂吹,看到對面那位不在狀況內、大快朵頤的楞小子心裡更是生氣。吃飽出門坐上機車之後,阿齡就說想回家了,恩豪也不爽就說:「問你吃什麼也不要吃,到底在生什麼氣?」阿齡就把生氣的原因一股腦說出來,他們就在機車上大吵起來,恩豪就生氣的狂飆髒話,阿齡聽到「X你O機#」這句髒話頓時火氣指數衝破理智,在機車行進中,握著後面的扶手想要和恩豪拉開距離,但可能是因為中午沒吃飯,加上大熱天不斷進出冷氣房,還在冷氣口吹了好幾分鐘,在她移動間突然頭暈,之後沒有意識的從機車上摔下來,等到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躺在馬路上,感覺到下巴一直流血,也看到恩豪扶起她、一邊大叫路人幫忙,可是還在氣頭上的她不知道哪裡生出來的力氣,把恩豪推開來,之後又再次暈倒,下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看到醫生在幫她處理下巴傷口,她就問醫生怎麼了,醫生就問她說:「你還記的你從機車上摔下來嗎?」她點了點頭,之後醫生就說在幫她縫下巴,她就告訴醫生說:「那你要幫我縫漂亮一點喔!」醫生就無奈的回答說已經用美容針了。

說的簡單點,她會從機車上摔下來的原因就是氣瘋了、氣暈了。雖然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如果當事者叫做張0,這件事情就不奇怪,她時常自己生悶氣,而且自己憋著氣,就算知道自己有錯,也決不輕易低頭的那種個性。看著她說自己氣到胸口很悶的樣子,忍不住提醒她脾氣真的要改一改了。她說知道自己生氣成這樣不對,但恩豪在暑假打工的地方交到壞朋友,開始學會說髒話,還罵她那句「X你O機#」,讓她想到老張也曾經這樣罵過阿母,她頓時覺得眼前這個男孩,身上好像疊上了老張的影子,突然害怕自己未來的某一天也會經歷過阿母走過的路,對這樣的他感到無比憤怒以及心寒。聽到這樣的理由,我覺得很傷心,也很氣老張,居然讓我妹留下這麼糟糕的記憶。不過我還是告訴阿齡,今天幸好只摔斷牙齒,如果下次再因為生氣而不照顧好自己,身體受到了傷害,還是只有自己吃虧,你氣的那個人還是活得好好的,只有你自己受傷而已。

後來恩豪補充了張0失去意識的經過。那時候恩豪繼續往前騎,後來感覺有點不對勁,後座變得空蕩蕩的感覺,他回頭一看,張0躺在不遠的馬路上。見狀,他當時完全嚇壞了,趕緊把機車隨便停在路邊跑過去,把張0扶起來後看到她的口罩上被血染紅了一大片,他整個愣住了,趕快把口罩撥開,隨手放在了旁邊的機車上(= ="),後來因為太慌亂了,就趕緊大叫旁邊圍觀的路人來幫忙,這時候就有一個熱心的小姐過來,說自己是護士,恩豪就打電話叫救護車,結果對方說:「現在救護車全部出勤了,你可能要等半小時喔!」聽到這句話他都快被氣死了,那位小姐知道後,就趕快幫忙叫計程車,也陪著上計程車送到最近的南門醫院。後來恩豪就帶著張0衝進急診室,也不知道計程車錢是誰付的,大概是那位好心的護士小姐吧!好像幫忙完就離開,恩豪說之後都沒看到她了。

阿齡說,恩豪跟她說,車禍當時他看到阿齡下巴都是血,以為傷到了頸動脈之類的地方,當下就決定如果真的把別人好好的女兒弄得怎麼樣,他也活不下去了,可是他又想起他是自殺,人家說自殺的人會下地獄,這樣他以後就見不到阿齡了。我聽到這樣的話,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氣他一開始就不該這麼口不擇言;笑他說這麼傻的話。希望他未來都能夠記住這時的心情,好好照顧好阿齡,不要再重蹈覆轍了。而且他也被恩媽罵慘了,張0在治療的過程中,完全看的出來他媽媽只要對上他的眼,就會狠狠的瞪著他。

陪在醫院的那個晚上,硬梆梆的躺椅讓我難以如眠,而且心情還有一點不踏實,起床看了看阿齡,再次躺回床上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流淚了。假使今天她跌下機車,後面剛好有一台轎車閃避不及,那麼她會不會就不在這裡了?想到這種假設,頓時覺得非常害怕,眼淚就忍不住流出來了,隨之而來的是滿滿的感激,幸好她還活得好好的。當晚睡得非常不好,一直起來確認阿齡是不是還在呼吸,一個小時就自動醒來一次,好不容易挨到早上六點,靠窗的病床從窗簾布的縫隙篩進陽光,轉頭看到阿齡翻身、又因為疼痛而皺眉的樣子,才鬆了一大口氣。

之後住院的兩晚,恩恩為了表示歉意自願在醫院陪睡,我就不再堅持,讓恩恩照顧阿齡了(實則是因為在醫院真的睡不著啊!)加上恩豪說:「以後本來就應該是我要照顧你。」聽到的當下,雖然心裡有點不服氣,心想:「這小鬼,我妹都還沒嫁給你哩!照顧她還是專屬於家人的責任。」不過仔細想想他這麼說也沒錯,再加上他的地獄說讓我有點動容的緣故,也就慢慢減少對他的責怪了,賞賜給他一個彌補的機會。

雖然前面把老張說得有點惡劣,但他在經濟方面還是個不錯的老爸。我們在醫院期間,看到對面的是四人房,阿齡住的是雙人房,還覺得剛好被分配到人數少的兩人房,實在滿幸運的,跟老張提起這件事情,他就失笑的回說:「傻女兒,是妳老爸加錢讓你住雙人病房的!」然後阿齡擔憂她年紀輕輕就沒了這麼多顆牙齒,未來幾十年每天都需要用到牙齒,如果要裝假牙,就一定要裝最好的,就拜託老張先幫她出錢,她以後賺錢一定會還錢的,老張也二話不說就答應了,我們一開始以為張0需要植牙,一顆差不多六萬元起跳,這樣下來要花個幾十萬元,不過請牙醫評估時才知道,張0還有殘餘的牙體,只要根管之後,在外面套上假牙保護真牙就可以,一顆價格是1萬5,跟嚇死人多錢的植牙相比簡直太便宜了,老張收到張0的請款以為她要用便宜的牙齒,還問我說幹嘛不用貴的,我才跟她說1萬5已經是這種牙套裡算中上等級的材料了。呼~~我都不知道這種老爸到底該說關心還是不關心我們呢?

 

這篇實在是很流水帳,也花了好幾個小時才完成的,不過整體過程就像嘔吐一樣,把這些情緒不斷從記憶中拉出來回想,實在有點折騰,體力的耗費程度好比跑到對面的山頭拿東西又再折返一樣。

 

--------下有傷口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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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使用柔焦,應該不會太嚇人了。現在傷口大概好多了吧!我也許久沒看到她了,打九月開學後,她就一去高雄不復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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